狐面的刺猬与带刺的狐狸
狐狸多知，而刺猬有一大知。
——（古希腊）阿基洛科斯
在《俄国思想家》中的《刺猬与狐狸》一章里，英国哲学家伯林（IsaiahBerlin）将思想家、作家、艺术家乃至普通人分成两类：刺猬型和狐狸型。
刺猬型的人，坚持一个确定的、条理清晰的识见或体系，其道一以贯之。
狐狸型的人，追逐许多细碎的、五花八门的思想或目的，其道曲折繁复。
伯林说，刺猬型的人的观念、行动和生活是向心式的，而狐狸型的人则是离心式的，他们是两类不同的人。由此，伯林创造了一种极易理解的二分法，而刺猬和狐狸的比喻也名噪一时。
偶然间，我在萌萌主编的《启示与理性：从苏格拉底、尼采到施特劳斯》一书中，见到刘小枫教授所写的《刺猬的温顺》，其讨论的主题正是伯林所举的刺猬与狐狸的二分。
《刺猬的温顺》一文中曾假借伯林之口叙述其观点：
“的确，哲人天生就要为思考人类‘应该如何生活’受折磨。可是，你看，从古至今有那么多哲人——不同历史时期、不同民族的哲人，他们根本无法就‘应该如何生活’达成一致意见。”
“哲人的知识的确应以无知为起点，但根本没有普遍客观的真理这回事……关于美好生活的所有说法，都是相对的，而且相互冲突，永远不可能达成一致，你如果悉心研究思想史，就可以发现，历史上不同形式的绝对主义相互否定、辩驳，争吵不休。”
伯林不喜欢憨呆的刺猬而喜欢聪明的狐狸，前者似乎只会一根筋地沿着一条路走，后者却知道各种不同的路。
伯林推崇消极自由，捍卫价值多元论，言语和立场都透露出他是喜爱和信奉狐狸之道的人。但如果世界上都是狐狸，世界真的会如伯林所言变得更好吗？
而更应追问的是：长着狐狸面孔的就一定是狐狸，而带着尖刺的就一定是刺猬吗？
伯林暗暗地讥笑刺猬的“傻”，说他们根本就追求不到真理，不过在绝对主义的泥潭中打转和争吵。
而与伯林同时代的政治哲学家施特劳斯（LeoStrauss）却说：“哲学实际上并不占有，而是寻求真理。”
对此，《刺猬的温顺》一文曾戏谑道：“伯林喋喋不休的，施特劳斯几句话就打发了。”
其实，施特劳斯阐释的道理很简单：即使刺猬找不得真理，解答不了思索的终极问题，这并不能说明刺猬的坚持毫无意义，也不代表他们都是陷入绝对主义的傻瓜。
恰恰相反，正因为人类难以企及真理，无法对诸如最佳政制和最好生活等问题给出唯一回答，所以才需要人们前赴后继，不断地追寻真理和答案。
如果我们正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上，难道就可以因此理直气壮地坐在原地，躺着不走了吗？
更奇怪的是，刺猬为什么就不能了解狐狸的自由主义和多元价值呢？依我看啊，恰恰相反，刺猬说不准有一张狐狸的面孔，而看似狡猾的狐狸却长着锋利的尖刺。
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按理说是无人不知、无人不晓的刺猬，可他在历史上却以惯有的“反讽”和“装傻”闻名，从不轻易以刺猬的样子示人。
而在柏拉图和色诺芬笔下，苏格拉底更是出演着不同的角色，带着狐狸假面与形形色色的人交往。
苏格拉底既可以行走在超凡绝伦的思想世界，也可以行走在烦恼而紧迫的日常世界，他有自己的哲学和教育之道，但也非常尊重别人的生活方式。
可现代以来的知识分子却与苏格拉底迥然不同。
若按伯林所言，这些人当然都应是一群友好善良、彬彬有礼的狐狸，但这些狐狸的狂热和攻击性可一点也不弱。
狐狸信仰自由主义和多元价值，但在狐狸眼中，“反对自由”就不是一个人的“自由”，“坚持单一价值”就不属于“多元价值”的一种。
若是一个人对此稍有非议，你看狐狸对他或她凶不凶猛，其身上的刺又尖不尖利？
更可怕的是，有些狐狸还会打着自由主义和多元价值的旗号，心安理得、堂而皇之地消灭其他“不自由”和“不多元”的小动物……
据说在俄裔加拿大学者叶礼庭（MichaelIgnatieff）的《伯林传》中，作者就曾为伯林到底是狐狸还是刺猬犹豫不决。
《伯林传》中有时说伯林是“一只渴望成为刺猬的狐狸”，有时又说“这只狐狸已经发现自己原本就是一只刺猬”。
其实刺猬有什么不好呢？我就觉得刺猬比狐狸更可爱。你看，刺猬眼极冷，心肠却极热；狐狸眼极热，心肠却极冷。
更何况，刺猬与狐狸也并不总以它们本来的面目出现——带刺的狐狸见多识广，不免洋洋得意；狐面的刺猬却外圆内方，大巧若拙，蹈红尘而不失本心。
诚如古希腊诗人阿基洛科斯所言：“狐狸多知，而刺猬有一大知。”
天义
北京丨年5月
本文编辑：佚名
转载请注明出地址 http://www.ciweipia.com/xgpw/6688.html
